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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筑与时间——穿梭于东西方著名建筑与历史人文的时空之旅
2024年06月04日 来源:北京日报 | 作者:唐克扬

  我的这本书,毫无疑问涉及了太多无法去真正对话的人,他们生活在过去的历史里,和我们此下的境遇并无交集。乍看起来,这和我在本书最初提出的假设有所出入,也就是说,关于建筑的叙说理所应当纠结着生命的时间,可以感知空间,也是你可以浸淫其中的活的历史。好像是生物学家施一公在一场演讲中所说:世上本没有时间,时间就是空间本身发生的变化。哲学家海德格尔的观点似乎与施一公相反,但异曲同工:“存在”是世界在展开中成为人的舞台,没有时间的考量,就没有空间。从这个角度来讲,写一部建筑通史几乎不可能,因为具体的上下文里,人对建筑的理解总归有限,历史上并不总是存在爱思考的“设计师”,过去有的只不过是安于本位的“工匠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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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《建筑与时间:从上古城市到当代空间》 唐克扬 著浙江人民出版社


  我其实对建筑师的本位没有那么感兴趣,但是又不得不依赖这种本位,只有把自己定位在这个特定的角度上,漫长时光中的追忆才变得可能。也就是说,“现代”加上“建筑”,在时间中思考建筑,促生了一种独特而清醒的历史意识,它使得人意识到他在世界中清晰而脆弱的地位,并且让他对此的反思变得可能,前者的意识有关空间——建筑师工作的对象,后者的反思正是一般意义上的历史发生学。本书并非一本哲学著作,但着眼于“此刻”和过去的关系,它又绝不是客观严谨的说史。我们在本书中依次展开的时刻,事实上都是一个对于建筑感兴趣的写作者,在“畅想当年”。每一篇文章对应着一种认知历史的角度,有知识的同时或许也有误解,必须是也只能说当代人和专业者的“以意逆志”。


  如果从阿斯马拉的加油站算起,“现代”在我们这里整整晚了半个世纪。就在这一年稍早,中国建筑界的代表人物才开始谨慎地拥抱现代主义——而且,只有借着“提高工业生产效率和科学技术水平”的名义,以下的呼吁才变得可能,新的建筑文化才在接下来的10年成为现实,比如,“实现建筑现代化,设计思想必须首先现代化”(张开济),“从建筑的艺术性来说,要能表现我们的时代精神,具有充分的艺术感染力和生活气息的内外空间”(徐尚志)。


  当然,现在我知道,这是一种显然的误会。“现代”并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,它早已来临,就连我所居住的大院也早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民居。就建筑革新这样的事而言,一切是演变,而不是突变。我们大院的主体建筑,有可能和这个区域的“江西会馆”有关,那是一位在1949年左右逃离大陆的资本家的宅邸,最终演化成20多户人家聚居的杂院。我对它最深刻的印象,就是二层大楼的正立面上有着两根带着某种“柱式”(想起来,最有可能是富于装饰的柯林斯式)的立柱,这绝非传统中国建筑所能具有的。此外,建筑的诸多细节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,比如有着宝瓶式栏杆的阳台和铁杆窗栅,和我在有过更“先进”发展历史的近代城市见到的历史建筑没什么两样。除此之外,旧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更好的观感。比如,它的屋顶依然和中国传统民居相仿,雨季时常穿漏,院子里大家生活所赖的一直还是一口水井,很久之后自来水才接到每家每户。


  显然,这种感受和当时差劲的居住条件有关,以至于只要是新式建筑就一边倒地赢得人们的羡慕,小城里大部分青石板道被仓促地铺成了水泥路。其实那时我们并不真的了解西方世界的城市,比如日本、欧美不都是社会住宅,或者,香港的廉价写字楼并非代表发达国家cbd的主流,但是从那时起,“现代”显然已经有了某种具体的形式标签,这一点和建筑文化的传播方式有密切的关系。当时一度流行的科幻题材的文艺作品中,若见插图,不多的对“明天”的畅想全都是那些白色的塔楼,摩天大厦的外表本身分辨不出建筑的“高级”与否。这样“高大但不高级”的建筑即使今天在北京也还保留着一部分。


  不仅仅是建筑,如今古老的中国梦想着全方位的“现代”,却没法确认这是否只是一个梦。直到今天,我们对现代建筑的观感依然停留在外表,痴迷高度(高大=高级)、贴面(材料=投资)、造型(形象=艺术)。即使专业建筑师,没来由的“酷”,毫无意义的“构成”,寡淡无味的“秩序”,何尝不也是一种空洞的外表。去除那些不必要的、奢靡的装饰,室内却是模糊不清的。


  当代中国的建筑设计大生产模式只有崛起时期的美国可以媲美,起点是与巴西、印度相近的发展水平,结果却远远超过以上的第三世界国家。改革开放以来的开发,已经催生了数倍于实际需求的城市建筑,密密麻麻,甚至不是五颜六色可以概括。


  但是,这绝非“现代”的终结。我们将有必要,事实上也已经漫游到了各个不同的时刻里,才好反思此时此刻无法想象的文化的多样性。比如,某种生活方式(民族式样、乡村建设等)总是执拗地在不同建筑运动的呼吁中复活。即使所托付的空间不再,类似园林那样精致的文人叙事,也可以让它们借助某种风物和实践,隔代流传。“现代”,恰好更深刻地让我们意识到自身的有限和走出自身的必要。


  这种“超现代”的反思,并非仅仅局限在一个人的成长经历中,也不止于中国经验。通过阅读和思考,可以完成一种特殊的时空穿越,比如去往异域的古城、特殊的戏剧化的场景……重要的是激发共同的人性经验,就像一部电影那样,使人回到似曾相识的世界。陌生的未必一定就不能让人心会,恰恰是因为熟悉而厌倦,使你渴望一种崭新的经验。即使远离生物学意义上的“故乡”,那些遥远的空间,也有可能使你获得如同家园般的安顿感。


  (作者为建筑师,清华大学美术学院、建筑学院博士生导师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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